从肯持山至兴安岭,从斡难河到怯绿连河、阴山山脉的广大地域,是由起伏不大的丘陵、平原、沙漠和山地组成。
    黄沙浩荡的戈壁沙漠位於大草原南半部和西部地区因为严重缺水而成为这片平原最令人望而生畏的不毛之地,气候更是变化剧烈,春季多风,夏季北部多雨,南部乾旱炎热。
    在这自然风光独特的辽阔区域,最珍贵的东西一是草,二是水,乃生存的基本条件,缺一不可。每当一地的水、草耗尽,就是转移草场,以解决饲养牲畜的问题,形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
    牲畜是生计,水草是基本条件,在大草原上的民族,是环绕这两要素展开你爭我夺的爭霸战。从匈奴开始,鲜卑、柔然和今天的突厥,此兴彼继地成为大草原的霸主,有些民族被兼併,与兼併者融合为一,有的则避难远方,其变化之速是中土汉人难以想像。
    在这情势下,能存在的民族无不悍勇成风,崇尚武力,以保障水草牲畜,故高手辈出,能人无数。
    …………
    辽阔富庶的呼伦贝尔草原在三人蹄下扩展至地平线外的无限远处,大小湖泊像一面面明镜般点缀其上,呼伦湖和贝尔湖由乌尔逊河连贯起来,从东面流入草原。河道的位置像游牧民族居无定所般常起变化,致河水亦会不时变咸或变淡,但却渔產丰富。
    师妃暄勒住马韁,指著远处竖立在一个小湖旁的十多个营帐,营地旁马羊成群,几个牧人悠閒地放牧,问道:“这该属哪族的帐幕?”
    莲柔回道:“凡以毛毡搭盖的帐房,中央隆起,四周下垂,都是突厥的帐幕。在大草原上,每个放牧的小部落如自成一个外界隔绝的族群,消息並不流通,有时整年都碰不到外人,遇上外人时会特別好客热情,大家守望互助。主人欢喜的话,我们今晚可在那里借宿一宵,让你体验我族……”
    话犹未已,一声冷哼从后方处传来,震得二女耳鼓嗡嗡作响。
    莲柔骇然大震,旋风般转过身去。
    只见一人卓然傲立,混身散发著邪异莫名的慑人气势。
    他看上去只是三十许人,乌黑的头髮直往后结成髮髻。古铜色的皮肤闪烁著眩目的光泽,披在身上的野麻外袍隨风拂扬,手掌宽厚阔大。
    一对充满妖异魅力的眼睛忽视了一旁的二女,直直地盯著易华伟:“你就是无名?”
    易华伟微微一笑:“毕玄,我无意找你,你又何必前来送死?”
    易华伟的话语平淡无奇,既无杀气,亦无威压,仿佛只是在说今日天气不错。然而,落入武尊毕玄耳中,却让他古铜色的面容陡然一凝,周身那邪异慑人的气势竟不由自主地又凝实了三分,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看似普通的青衫男子,而是横亘於天地之间的无形壁垒。
    他纵横草原数十载,会尽四方豪强,从粟特、波斯乃至更西之地的高手,到中原北地的奇人异士,从未有一人给他如此诡异的感觉。眼前此人,明明站在那里,气息却仿佛与这草原、这天地融为一体,浑然无缺,又仿佛空无一物,无从捉摸。
    更让毕玄心惊的是,对方一口道破自己身份,言语间却无半分惊讶或凝重,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武尊毕玄”四字,与路边的石头、草叶並无区別。
    这等姿態,要么是狂妄无知到了极点,要么……便是实力已臻至他无法想像的境界。而毕玄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送死?”
    毕玄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却带著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妖异的眸子中燃起两簇灼热的火焰,那是遇到值得一战的对手时,武者本能的兴奋与警惕:
    “自本尊艺成以来,尚是首次听到有人如此评价。阁下口气之大,倒令本尊好奇,你的骨头是否也如你的口气一般硬?”
    话音未落,毕玄周身空气陡然扭曲升温,仿佛有一轮无形的烈日在他身周升起,脚下的青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捲曲、发黄。
    炎阳奇功,已然蓄势待发!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却插了进来:
    “且慢。”
    师妃暄上前一步,挡在了易华伟与毕玄之间。
    她此刻心境复杂,既有被易华伟“半逼迫”后积鬱的压抑与不甘,也有面对草原武尊这等强敌时本能的战意与求证之心。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或是验证自身所学,或是宣泄心中块垒,或是……证明自己即便走上那条路,也並非全然无力。
    澄澈的眸子明亮如星,直视毕玄那妖异的双瞳,竟无半分惧色:
    “久闻武尊『炎阳奇功』威震草原,乃塞外第一高手。妃暄不才,乃中原慈航静斋弟子,愿以手中之剑,向武尊討教一二。不知武尊可愿赐教?”
    说话间,色空剑虽未出鞘,但一股空灵縹緲、中正平和的剑意已自她身上升起,与毕玄那灼热霸道的炎阳气场隱隱相抗,虽不及后者浩大炽烈,却如明月照大江,清辉遍洒,自成领域,丝毫不落下风。
    毕玄目光微转,首次正式打量这个方才被他忽略的女子。只见她容貌清丽绝俗,气质空灵出尘,虽作寻常打扮,却难掩其风华。尤其那股剑意,精纯澄澈,竟隱隱有克制天下诸般邪异功法的中正之气,心中不由微凛:
    “慈航静斋?想不到竟有如此年轻的传人入世,还来到了这漠北草原。”
    又瞥了一眼依旧负手而立、仿佛事不关己的易华伟,心中念头电转。
    这青衫男子深不可测,若能先与其同伴交手,或可窥得一丝其武功路数根底。而且,这慈航静斋的女子剑意非凡,確也勾起了他几分兴趣。
    “慈航静斋……好!”
    毕玄眼中炎光一闪,朗声道:“本尊便看看,中原武林圣地传人,究竟有几分斤两!你若能接本尊十招,便算你师门不虚!”
    他虽傲,却並非无脑之辈,言语间既点了十招之限,存了掂量试探之心,也未曾小覷对方。
    师妃暄不再多言,只是微微頷首。玉手轻抬,握住了色空剑的剑柄。剑未出鞘,一股凛然剑气已冲天而起,与她空灵的气质相合,竟生出一种“明明如月,何时可掇”的玄妙意境。
    莲柔早已机警地退到易华伟身侧稍远,紧张地看著场中对峙的两人。
    武尊毕玄的威名,她在西突厥王庭时便如雷贯耳,那是连统叶护可汗都要礼敬三分的绝顶人物。师妃暄虽然也很厉害,但……真的能抵挡草原武尊吗?她不由得看向易华伟,却见主人依旧面色平淡,目光落在场中,並无插手之意,心中稍定,却又更为好奇。
    “第一招!”
    毕玄不再客气,低喝一声,並未见他如何作势,身影已如鬼魅般倏忽出现在师妃暄左侧三尺之地,一掌拍出。
    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既无风声,亦无光影,但掌势方起,师妃暄便觉周身空气骤然变得灼热粘稠,仿佛置身於沙漠正午的烈日烘烤之下,呼吸为之一窒,更有一股无形的灼热劲力透体而来,直欲引动她体內气血沸腾。
    炎阳奇功之“烈日灼心”!並非直接攻击,而是以灼热气场影响敌人身心,使其未战先怯,气血失调。
    师妃暄灵觉敏锐无比,瞬间洞察此招虚实。她並未慌乱,纤足微错,身形如风中荷萍般轻轻一晃,於间不容髮之际从那灼热气场的缝隙中滑过,同时左手捏剑诀,一指点向毕玄掌心劳宫穴。指风凝练如针,带著一丝清凉空寂的剑气,直刺那灼热劲力的核心。
    “咦?”
    毕玄轻咦一声,掌势不变,掌心微凹,灼热真气骤然內敛,化作一个无形漩涡,竟將师妃暄那缕指风剑气尽数消融。同时,另一只手五指箕张,凌空一抓,五道灼热指风如同五条火线,从不同角度袭向师妃暄周身大穴,迅疾狠辣,封死了她所有闪避空间。
    炎阳奇功之“五內如焚”!
    师妃暄面色不变,色空剑终於“鏘”然出鞘!
    剑光如水,清冷澄澈,仿佛一泓月光流淌而出。手腕微振,色空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奥的圆弧,圆弧之內,剑气生生不息,竟將那五道灼热指风尽数纳入其中,隨著剑势流转消磨。正是慈航剑典中的精妙守势——“圆月剑舞”!
    然而,毕玄的炎阳真气霸道无比,虽被剑势消磨大半,仍有丝丝灼热之力穿透剑气,袭向师妃暄。
    师妃暄只觉握剑之手微微一热,体內真气运转稍滯,心知对方功力確实深厚无匹。
    “喝!”
    她清喝一声,剑势陡然由圆转直,色空剑化作一道惊鸿,直刺毕玄咽喉,剑气凝练如线,穿透力极强,正是“剑心通明”境界下洞察先机、攻敌必救的一剑!
    毕玄不闪不避,眼中炎光大盛,猛地吐气开声,一拳轰出!这一拳再无丝毫巧,只有最纯粹的力量与灼热!拳锋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噼啪爆响,仿佛被点燃,一道肉眼可见的淡红色扭曲热浪隨著拳势奔涌向前,与师妃暄那凝练的剑尖轰然对撞!
    轰!
    真气碰撞,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巨响。灼热的气浪与清冷的剑气向四周爆散,將方圆数丈內的青草尽数压伏、烤焦。
    师妃暄娇躯剧震,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草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脚印边缘的草叶迅速枯黄。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虎口发热,体內气血翻腾,经脉中仿佛有火星流窜,难受至极。色空剑剑尖处,竟隱隱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焦痕!
    毕玄则身形一晃,后退半步便即稳住。他看向师妃暄的目光多了几分真正的惊讶与讚许。自己这“炎阳轰”虽非全力,但也足以开碑裂石,寻常高手硬接之下非死即伤,这女子竟能只退三步,剑势未散,足见其內力精纯、剑法高超,更难得的是那份临危不乱、借力化力的剑道修为。
    “好剑法!好修为!”
    毕玄朗声道:“慈航静斋,名不虚传!再接本尊这招『大日巡天』!”
    他不再留手,身形骤然拔高,仿佛与空中那轮烈日融为一体,双掌虚抱成球,一轮刺目欲盲的灼热光球在他双掌间迅速凝聚、膨胀,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將师妃暄牢牢锁定!
    这一招,已然引动天地间的阳和之气,威势远超之前。
    师妃暄顿感压力如山,周围的空气仿佛化作了铜墙铁壁,且温度急剧升高,连呼吸都变得滚烫。她知道,此招硬接不得。
    电光石火间,师妃暄心境空明,“剑心通明”催至极致。她不再试图对抗那灼热的气场,反而將自身剑气与灵觉融入其中,感受那“大日”运行的轨跡与气机流转的节点。
    色空剑在她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隨著她曼妙的身姿翩然起舞,不再是硬碰硬的剑招,而似在灼热气流中穿梭游弋的飞鸟,每每於间不容髮之际,以剑尖轻点那灼热气劲最薄弱、流转稍滯之处。
    “鸟渡术”被她发挥到极致,配合精妙入微的剑法,竟在毕玄那看似铺天盖地的“大日巡天”气场中,寻得了一丝缝隙,如同暴风眼中的一点寧静,虽然依旧灼热难当,却避开了最核心的毁灭性能量。
    毕玄眼中精光爆射,掌间光球猛然下压,灼热气劲如天河倒泻,覆盖范围更广,温度更高,似要以绝对的力量碾压!
    师妃暄清丽的容顏已被高温炙烤得微微发红,额角渗出细密汗珠,眼神依旧清澈坚定。她知道,单凭巧劲已难完全避开。
    “錚——”
    色空剑驀然发出清越龙吟,剑身荡漾起如水波般的清辉,她將毕生修为凝聚於这一剑,不再闪避,而是循著“剑心通明”感应到的那一丝“烈日”运行轨跡中稍纵即逝的“晦暗”之机,一剑刺出!
    这一剑,毫无烟火之气,亦无磅礴声势,只有极致的快、准、凝练,带著慈航剑典“破妄归真”的剑意,直指那灼热光球的核心,亦是毕玄真气流转的枢纽所在!
    “破!”
    清冷的喝声与灼热的气爆声同时响起!
    轰隆隆——!!!
    比之前强烈数倍的气浪猛然炸开,飞沙走石,草屑纷飞,连远处的湖水都被震起涟漪。
    师妃暄的身影如同断了线的风箏般向后飘飞,直退出七八丈远,方才踉蹌落地,以剑拄地,才勉强站稳。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握剑的手虎口已然崩裂,鲜血顺著剑柄滴落。体內更是如同被火焰灼烧过一般,经脉刺痛,真气紊乱,几乎提不起半分力气。毕玄的炎阳真气,霸道如斯!
    而毕玄竟也被这一剑逼得后退了两步!双掌间的灼热光球已然消散,掌心处,竟有一点血跡,那是被师妃暄那凝聚到极点的剑气所刺!
    那股精纯凌厉、直指破绽的剑意,让他气血微微一滯,炎阳真气运行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紊乱。
    毕玄低头看了看掌心,又看向远处摇摇欲坠却依旧挺直脊樑的师妃暄,眼中首次露出了凝重之色。此女年纪轻轻,竟能接下自己近乎全力的“大日巡天”,更能在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以攻代守,伤及自己掌心,其剑道天赋与实战应变,实在惊人!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宗师!(本章完)